《命若琴弦》是史铁生极负盛名的一部短篇小说,一部独具深意的人生哲理小说,其中蕴含着多重哲学意蕴
《命若琴弦》是史铁生极负盛名的一部短篇小说,一部独具深意的人生哲理小说,其中蕴含着多重哲学意蕴。
《命若琴弦》的故事很简单:一个20出头的小瞎子成天跟着一个年过六旬的老瞎子,以弹琴说书为生。小瞎子不堪命运的悲苦,每每想要放弃生命,老瞎子便对他说自己的师父留下遗言,说是弹断1000根弦,烧灰做药引子,与师祖留下的处方药一同服下,瞎眼便可重见光明。小瞎子将信将疑,且看结果。终于有一天,老瞎子将第1000根弦弹断,兴冲冲地找出药方,进了药房。谁知拣药的伙计告诉他,那张药方一字没写完全空白。老瞎子一听如五雷轰顶,便想一头撞死在药房门前,忽然又转过念来。回到家里,答小瞎子问曰:“我记错了师父的线根弦才行。”但尚未弹断余下的200根弦,老瞎子就死了;临死时嘱咐小瞎子一定要继续弹下去。
读到那张寄予了老瞎子无限期望的药方竟然是一张白纸时,笔者不由得心魄耸动;读到老瞎子竟如法炮制,也用一个虚妄的希望去欺骗自己的徒弟,笔者更是愕然;然而,随之便是豁然醒悟,仰天长叹着豁然醒悟:人生不过如此!人生即是如此!
这篇小说无疑表达出这样的存在主义理念: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荒诞的。老瞎子的师傅留下的那张无字药方正是这种存在主义理念的象征人生的感叹小短文。名为药方而实则无字,不就意味着:人生没有意义,本来如此,必然如此,而且无可更改(无可救药);追求不会有意义,奋斗不会有结果;恰如推巨石上山的西绪弗斯,不断挣扎的结果终至于徒劳,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
如果仅止于此,那还不是存在主义,存在主义思想家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是这样一种人:明知其无意义却仍然要坚持做下去。加缪认为,人生是荒诞的无意义的,但面对无可更改的命运可以有两种态度:其一,向命运屈服;其二,与命运抗争。加缪的态度是与命运抗争而决不屈服。他认为这种态度和行为才显示出人之为人的价值和意义:即自主、自为、自由。奋斗没有结果,我就无视结果,人越是不为实际结果所左右,越是显示出人的选择的绝对自主、自为和自由性。这样的人生便显示出悲剧性的抗争和抗争的悲剧性所具有的价值和意义。或许可以说,这是存在主义式的变无意义为有意义的人生筹划或人生抉择。
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命若琴弦》中的老瞎子和他的师父就是加缪笔下的西绪弗斯:明知重见光明无望,明知挣扎下去没有意义,却仍然要坚持做下去。由此他们的人生便有了一种悲剧性的价值和意义。加缪的西绪弗斯是他心目中的整个人类的象征。老瞎子应该也是史铁生心目中的整个人类的象征吧。人生就是这样荒诞:本无意义,纯属虚无;但人却不能忍受没有意义的人生;为了生存,人必须树立一个目标或怀有一个希望;没有这样一个东西,就不能将生存的时日拉成一条线索(如绷紧的琴弦),生命就会涣散,精神就会崩溃,存在就难以为继。众生并不知道这所谓目标其实没有意义,这所谓希望其实等于无望,而加缪和他的西绪弗斯、史铁生和他的老瞎子是明白了的;明白了毫无意义却仍然为无意义的目标去做不懈的努力和奋斗,这是人生中最大最深刻的一个荒诞。面对这种荒诞,我们除了震惊,别无良策。
在庄禅哲学看来,人生同样是本无意义。以禅宗语言来表达便是:人生本空。所谓人生本空,就是说人生本来没有意义,认为人生有意义可言,有价值可追求,纯属人为妄念;所有追求者,最终必然徒劳而无得。
庄子虽然没有留下什么“人生本空”的话头,但庄子哲学最崇尚“自然无为”则是众所周知的。《庄子·骈姆》有云:“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也。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富有哲理的励志句子,以身为殉,一也。”在庄子看来,一无所求,自然而然的人生才是唯一真实的人生。从这里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庄子“生命至上,自然至美”的价值观念。
“生命至上,自然至美”同样是禅宗哲学的价值观念。人生本空,任何人为的追求都没有意义,因而禅僧不慕俗名,不趋俗利,清净淡泊,自在无为。人生本空,因而禅僧不禁欲残生,亦不纵欲害生。禁欲是有为,纵欲亦是有为;有为是就没有彻悟佛理:一切皆空,无须造作;该做的是:饥食困睡,顺其自然。人生本空,生是空,死亦空;因而禅僧不悦生,不惧死;生死由之,顺其自然。
在庄禅哲学看来,无欲无求无目的的人生是自然而然的人生。以无欲无求无目的的方式面对本无意义的人生,却恰恰成就了最有意义的人生。用庄子哲学语言来说就是,因“无为”而成就了“无不为”。用禅宗哲学语言来说就是:空无即妙有,妙有即空无。
由此我们来解读一下《命若琴弦》:人生并无意义人生的感叹小短文,如同老瞎子师父留下的那张白纸,是空是无。然而,那张纸果然如同虚空,了无意义吗?非也!如果不是那张纸,老瞎子能坚持生命数十年如一日,坚实地走到人生的尽头吗?那药方似无还有,似虚还实。正所谓“空无即妙有,妙有即空无”。老瞎子先前的人生境界,是相信药方实有其意(能让他重见光明);这是一种世俗妄念。这种世俗妄念支持他弹断了1000根琴弦,活了下来。但当其明白了所谓药方乃一张白纸之后,是什么支撑他仍然将人生坚持了下去呢?是悟道后的明朗心境:人生本空,无须在眼亮眼瞎之间患得患失、自寻烦恼;饥食困睡,自然生存,这便是“生命至上,自然至美”的人生实践。
在明白的那一瞬间,老瞎子以为师父骗了他。在恍然大悟之后,老瞎子明白了师父并未骗他:生活本身就是目的,自然而然地度过人生、体验人生、享受人生就是最高的价值。
认为人生本无意义,这是庄禅哲学与存在主义共同的观念。但仔细辨析一下则不然。或许可以说,存在主义认为世界和人生在绝对意义上是荒诞的,这种荒诞是无可更改无法消除的富有哲理的励志句子,那是人的命运,除了绝望地抵抗以证明人的不屈之外并无他法;人类绝无获得拯救的可能。而庄禅哲学则认为世界和人生的荒诞是人为的结果,是人的自我中心主义、人为智巧意欲至上主义(意志至上、权欲至上、意识至上、目的至上、结果至上、唯我独尊)横行于世的结果。拯救之方在于,消解人类自我中心主义,去除个人自我中心主义,放弃人为智巧意欲至上主义,返朴归真,回归自然而然的天然本真的人生性态,就可远离虚妄荒诞,获得自然与人类(天人合一)、个体和社会(自他不二)、身体和心智(身心灵肉圆融浑一)和谐的人生体验。这便是“生命至上,自然至美”的人生。
庄禅哲学是东方智慧。而存在主义是西方智慧自柏拉图、亚里斯多德发展到今天的极端的结果。西方智慧自古希腊起就确立了人的自我中心主义和人为智巧意欲至上主义的路线,最终发展到以自我为中心,以认识、把握、驾驭、征服一切他人他物为目的,结果便造成了人与社会、人与人、甚至人自身的身心灵肉的和对立。这一智慧路线给西方带来了东方望尘莫及的科学文明,却同时为人的生存境况埋下了灭顶之祸。
《命若琴弦》是一个追求光明的故事。东方智慧认为光明在人心中,所谓“心灯自明”,心灯明了,世界万物和人生万境便在你眼前敞亮澄明。而西方智慧以为光明在人身外,必须由外界的光明来照亮眼前,来支撑内心;犹如必须由对外物的支配和驾驭来支撑自我的存在。建立在驾驭外物之上的存在,最终却蜕变成了人为物役的存在现实。
《命若琴弦》也可以说是一个追求自由的事件。瞎子追求光明,目的在于赢得自由。西方式的自由是绝对的自我至上的自由,是彻底割断存在之根的自由,因而是绝对无望的自由。而东方式的自由是天人合一、自他不二、身心灵肉浑然的自由,是与存在之根和谐圆融的自由,因而是无限充实、宁静怡然的自由。
存在主义是上述西方智慧路线发展到极致的必然结果。存在主义以世界是荒诞的和人生是无意义的观念,揭示了西方文明的没落危机,却没有也不可能提出危机的解药。只要西方智慧没有觉悟到“返朴归真,回归自然”的真义,它就永远不可能走上浴火重生之道。而西方智慧路线早已不是横行于西方世界,是在全球一体化潮流中日益横行于全世界。使现代人免于存在的虚妄荒诞之灾的药方或许就在东方的庄禅哲学中。
然而,事情的诡谲之处是:当代中国人被西方哲学所同化,而完全遗失了东方的人生智慧;当代西方人逐渐认识到东方哲学的精妙神奇,而日益从西方传统哲学桎梏中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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