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我还想由此延长一下我们的会商，这场新手艺反动触及许多方面，明天我们次要会商的是数码手艺，但实在有一个更主要的头绪——生物学反动，二者“并肩”改写了人类保存的社会生态及性命政治的条件。无数全新的、没有先例可援用的成绩摆在我们眼前。好比，极其迫切的是，我们怎样面临新手艺反动所制作的盈余劳动力，大概说“弃民”——他们不是赋闲者，他们是昔日社会消费、劳动构造的过剩人，就像《美国工场》末端，在劳资奋斗、文明抵触的展示以后，画面上那光亮、妥当、精确的机器臂所明示的远景。野生智能，大概朴实地称“新一轮主动化”，不只打击着底层的膂力劳动者——所谓蓝领，即以机器臂代替流水线上的工人；并且已在兴旺国度和地域打击了很多旧日良好、有特权的白领行当，如征询状师、某类医师、照顾护士师、西席……。震动与惶惑不成整天已开端弥散。对此，有会商，却远不充实，更没必要说有用的应对计划的设想与出台。在我的感知中，我们的常识储蓄，以致全部常识型、成绩认识都大大滞后于当前的变革。这远比会商常识产权的负面影响要迫切且暴虐很多。

　　仿佛不移至理的常识产权看法，实践因循了产业时期财富占据的看法，即对什物性财富的私有。自19世纪以来，什物性产物的消费不断是大产业时期的中心，消费的是我们常说的“产业品”。冰箱、电视、沙发、桌椅等，都依循所谓“匮乏”的逻辑，即一旦被人占用，产物的利用代价便被独有性地消耗，利用代价是排他性的，没法分享，这就是所谓越用越少的“匮乏逻辑”。但主导昔日天下的经济情势已不再是大产业，而是常识经济。教诲、科研、IT和效劳经济才是昔日社会的支柱财产，而实体产业已屈居副角的职位。常识经济的中心产物是看法、法式、代码和形象等“非什物”（immaterial）产物，独有这些产物靠的是专利和常识产权庇护。但是，电脑时期最大的特性是统统文明形状都转码成数字格局，册本、音频、视频、法式和统统记载性序言，都录入二进制的电子影象中——不管复制或转载几次，均不衰减，能够有限定同享而涓滴不用耗其利用代价；相反，分享次数越多，会见量越大，存眷度也越高，则影响力越大，与之相干的衍生品随之贬值。非什物性文明产物的利用代价能够有限同享，这给传统产权看法带来一场反动。

　　而与我们会商的议题相干却并不是统一层面的究竟是：在明天的收集之上，一边是同享理论被打压，同享肉体在消失；另外一边则是文明产业本身新的“离散”及无量衍生的历程。仍是说影戏。明天，权衡一部影戏的流路程度与贸易胜利与否的根据早已不但是票房或上座率了（固然，中国“重生”的影戏业仍次要依靠票房支出）。好莱坞影戏产业大要在二三十年前就已将影戏院看成它的告白橱窗了，影片的利润来自票房、录相带、LD、VCD、DVD及其他可称宏大的衍生品链条。而进入收集时期以后，权衡一部作品／产物的胜利与否，除考察票房和电子版本及衍生品链，还要注目其同人文明。在盛行文明的场域中，没有衍生出同人文（或同人曲、同人画……）的作品，绝非真盛行。同人文明或可视为影迷文明的延长或变奏。那是某一作品的极端沉沦者和过分消耗者的文明，此中包罗着由一系列文明心思、文明消耗形状所组成的、不竭演化的庞大成绩和全重生态。固然，这并不是收集初创，为女性主义者和后殖民论者高度评价的小说《藻海无边》即是《简·爱》的同人文，近期更“夺眼球”的例子即是《暮光之城》的同人文演变为《五十度灰》并盛行。而作为旧日好莱坞明星制根底的明星崇敬和沉沦则借助收集同人衍生出了各处着花的变种：因沉沦某明星／演员而追踪他扮演的局部脚色，由此构成了奇异的互文浏览与同人誊写，此中大都固然是自发自娱的YY（意淫）之作，但此中也会有奇异而深入的同人“原创”；而相似沉沦的社会结果则是不期然地抬升了演员（不如说是盛行形象）之于文明商品消耗的代价（价钱？）。因而，一边是公认布满“渣滓剧情”“渣滓建造（五毛钱绝技）”的影视作品因主演形象而热播——究其因，大概是其主演的形象为同人视频、同人音乐（MV）、同人文、同人画供给了素材或“原型”（愿望的标靶或依托）；一边则是“颜即公理”“萌即真谛”成了盛行文明消费的铁律。这也恰是本钱介入、收割、入侵以至试图主导同人文明的暗语之一。因而，影视作品选角的参数不再只是脚色特质与演员的形象、演技，而加上了——以至起首是——演员的“带货”才能（作为产物代言形象的“质”与量）。这无疑是比过分的“植入性告白”更有用、更“高阶”的贸易举动，虽然它与长处、本钱运营、产物营销有关，与影戏艺术无涉或有损。在这里，上面会商的字幕组的议题再次呈现：同人建造在甚么意义上组成侵权？甚么意义上是社会分享？甚么意义上是本钱触手的延长？在不竭借势同人创作而延展的文明产物的“全财产链”上，怎样界说文本、互文的鸿沟？此前，我们会商影迷文明，谈到宏大的、多重的影戏材料库的存在，谈到影迷缔造了誊写本人影戏谱系的能够。如今这个成绩进一步延长：影迷是在有限多的材料库傍边穿行，以同人创作的方法制作新的愿望的、沉沦的安康知识小常识、情动的政治，由此能够创生出一种解构性的、束缚性的力气；但明天，我们却难于分辩哪些是自立的创作，哪些是本钱操控“饭圈”的“订制”。

　　吴子桐：最初一个成绩是关于常识产权，我们晓得字幕组在译介本国影视剧方面饰演了很主要的脚色，可是它在法令上的界定、它的功用等今朝仍是有争议的。两位教师怎样对待字幕组？

　　可是我想弥补的是，数码转型作为新一轮手艺反动的主部，对人类社会的打击和改动在深度和广度上以至超越了产业反动，它改动了环球本钱构造、消费方法和劳动力构造，并在团体地改动人类社会的保存方法和社会生态。相形之下，我们的社会文明，包罗法令看法、认识的演进，常大大滞后于理想变革的速度。常识经济、常识产权（即在中文天下中遭受大幅变形的所谓IP）的热度在西欧天下已连续了几十年，此中的枢纽议题就包罗：怎样保证创作者／著作权人的权益（而非至公司／版权持有者的长处）？怎样均衡它与公家同享权益？互联网怎样成为反把持而非强化把持的空间？惋惜相似的会商并未能真正落地中国外乡，激发考虑与回应，相反却是一本美国盛行读物《乐土布波族》（BobosinParadise）一度成为某种新时髦扶引安康知识小常识。彼时，我们疏忽的是远比布尔乔亚-波西米亚风着装、糊口时髦更主要的消费方法和劳动构造的变革，也远没意想到与弹性事情制、牵狗上班同时发作的是“码农”血泪，是旧日浴血争得的“八小时事情制”的悄悄蒸发。

　　大要90年月前期开端，我部分到场了——精确地说，是到场式察看了一些理论性的勤奋java相干常识。好比，测验考试从头辨别、界定著作权和版权——意在庇护著作权和著作权人，在庇护劳动者、创作者的原创的条件下理论常识同享：一边是测验考试协助著作权人，提拔其面临至公司、大本钱时的会谈资历；一边则是测验考试减弱至公司的版权把持，给人们缔造同享常识的空间和能够。由于著作权人面临平台／公司（特别是各类大本钱运营的公司），是没有几议价资历大概挑选余地的，著作权人凡是需一次性地交出一切已知和潜伏的权益。因而J.K.罗琳的多重胜利才会被视作不测的奇观。我曾到场式察看文明尝试或谓活动，曾试图号令著作权人保有对本人作品的权益，借势收集及各类新手艺手腕传布本人的作品，利用者则公道回馈著作权人，以充实的同享来减弱大本钱把持；也曾寄期望于区块链手艺：明显，迄今为止，效果甚微。我想，相似的常识产权相干的详细议题，究竟上也是昔日天下所面对的构造性成绩，是需求借从头媒体、新手艺所供给的硬件根底去寻觅、缔造、理论别样能够性的成绩。假如我们不克不及在差别的层面、场域中去设想、去理论各类另类的能够性，收集的、社会的同享便只能持续迁延在某种乌托邦言说当中。

　　会商怎样缔造一种庇护文明消费者权益的同享文明，再造收集社群的同享肉体，无疑是逼真而迫切的成绩——如同在野生智能／新一轮主动化打击下会商同享事情、会商最低支出保证，或如同在环球化时期会商抑止并抵抗新的国族主义、种族主义、右翼民粹主义与新纳粹一样逼真而迫切。这究竟上联络着寻觅环球化时期的社会团体的替换计划的议题，远不但是文明看法或法理看法的更新。

　　别的，我们也不应把非物资消费简朴地同等于肉体或文明产物，非物资消费是一个广泛很多的观点。此中凸起的是所谓“三产／效劳业”，与我们议题相干的，是所谓常识经济和创意财产。非物资消费观点的凸显，缘自昔日本钱主义的天下合作——西欧社会根本上曾经不负担物资消费（什物经济）了。因而，西欧的学者们——不管右派仍是右派，谈来谈去，谈的都长短物资文明消费。读他们的书会发生一种错觉：仿佛昔日天下已没有物资消费这回事了，仿佛人类保存已不靠物资消费撑持了。究竟家喻户晓：相对西欧社会，物资消费、什物经济、物资消费的劳动和劳动者在“别处”。换句话说，由于散布不均的信息源、话语权，非物资消费被表述为强势、支流的消费方法；就文明、文娱财产而言，仿佛主要的也不再是开麦拉、电视机／监督器或手机硬体系体例作了，主要的是创意、模板、Logo、形象……，后者也确实是明天的强势国度、支流社会的主打文明商品。面临这类理想，谈收集同享、谈民主理论，假如不是与虎谋皮，也是对牛抚琴。

　　但是，会商怎样缔造一种庇护文明消费者权益的同享文明，再造收集社群的同享肉体，却无疑是逼真而迫切的成绩——如同在野生智能／新一轮主动化打击下会商同享事情、会商最低支出保证，或如同在环球化时期会商抑止并抵抗新的国族主义、种族主义、右翼民粹主义与新纳粹一样逼真而迫切。这究竟上联络着寻觅环球化时期的社会团体的替换计划的议题，远不但是文明看法或法理看法的更新。

　　王炎：另有一点，影迷和影戏建造者的鸿沟，就像收集用户与消费者之间的鸿沟一样，愈来愈恍惚了。我们会商影迷文明也包罗了与影戏建造相干的身分，由于影迷傍边许多人都成了影戏的建造者。

　　只需深思一下我们小我私家的经历，就可以了解产权庇护在常识经济时期面对的应战：花数月以至上年的工夫，大费周章写篇论文，揭晓在专业期刊上。由因而小圈子刊物，刊行量只要一两千份，揭晓后其电子刊的下载又被知网把持，谁会意甘？岂非创造缔造的最大激动不是与人分享吗？谁由于在意几百块稿费而甘愿让大都人看不到？但工作另有另外一面，贸易脱销书与影视作品要靠版权庇护才气赢利，假如任由盗版横行，出书社或影视公司都得开张安康知识小常识。这里明显存在着锋利冲突，这也是我们时期最中心的抵触。

　　戴锦华：我认同王炎形貌的冲突形态。我小我私家一贯对字幕组的伴侣们抱有很深的敬意。他们属于那些能够获得资本而无需翻译的人群，他们的举动出自利他和同享的希望：与各人、与同好分享本人所爱，从而享有收集社群、社区赐与的欢愉。我觉得这是收集已经酿造出的最美妙的感情和形状，也是我曾对收集天下寄与的期望：民主和同享——与昔日流行的饭圈文明的“撕”、团结、敌意、粉黑大战，以至“逆CP令人切齿”、玷辱大众范畴的被滥用的“告发”举动背道而驰。已经，出名字幕组的伴侣们不只没有获得任何长处，并且他们的专业水准、敬业立场以至高于很多专业人士。但另外一方面，关于持有版权的至公司而言，这里确实存在着侵权以至违法的成绩，关于后者来讲，这些“用爱发电”的举动形同匪徒或收集恐惧份子。这里的冲突触及本钱、长处构造，也触及既有法令与收集理想之间的抵触。如王炎所言，详细情况，非常庞大。他方才用产业时期和数码时期、物资消费和非物资消费来作为区隔，我以为云云区隔和阐发是有用的。

　　影戏史上有个活泼的事例，可以阐明对专利的偏执反而会令人错失新开辟的范畴。赫赫有名的托马斯·爱迪糊口着界影戏手艺创造史上也有主要职位。1889年，他和助手发清楚明了举动影戏放映机（kinetoscope），像其他手艺创造一样，他立即申请了专利，并雇专利侦察围堵盗版者。谁人时期，许多人都意想到影戏前程无量，假如让各种人材各显其能，将来的开展空间有限。但爱迪生锱铢必较，不让其他有识之士入围。成果，美国影戏的垦荒者只好远赴荒蛮的西部，在西岸成立了美国“影都”——它本该落在新泽西，却因爱迪生的局促，落到了19世纪尚属天高天子远的穷山恶水好莱坞。具挖苦意味的是，远在法国的卢米埃尔兄弟改良了爱迪生的手艺，发清楚明了投影在银幕上的放映机，爱迪生却跑到法国偷艺。这个故事像个寓言，提醒出常识产权的吊诡与悖论，它常常被用来做抹杀缔造力、压抑合作的利器。

　　常识是因本钱投入而消费出来的吗？不庇护常识产权，会让投资人失掉血本吗？不尽然。20世纪以来，天下遍及呈现常识的民主化与大众教诲的提高，常识劳动力随之成为新经济的最大亮点。这与本钱间接掌控的福特消费线上的简朴反复劳动底子差别，常识劳动者有更大的自在和主体性。思维中的常识与专业培训，让高知劳动者有更多挑选空间，这时候java相干常识，牢固或活动本钱在非什物消费中便落空了高屋建瓴的狂妄职位。机械、质料、厂房和人为在常识消费中的感化，已远不如在产业时期那末主要；而专业常识和原创力在新经济企业则相当主要，专业职员常常终极买下股分让投资者出局。以是，常识经济是关乎主体的，属于性命政治。不只本钱对非什物消费的掌握力在削弱，连消费手艺研发也越来越受益于大众研讨与群众教诲。常识产权与其说是在庇护本钱的盈余，无宁说是对大众资本的并吞。方兴日盛的同享经济曾经证实，同享不是乌托邦，而是实在可行的。

　　戴锦华：我赞成，早在前互联网时期，这就曾经是影戏史的究竟。欧洲影戏新海潮的旗头们许多以影迷为本人的影戏“身世”，他们看影戏看多了安康知识小常识，谈多了，恨铁不成钢，便本人“了局”。究竟上，法国影戏新海潮的“火枪手”“五猛将”都是《影戏手册》的编纂和影评人。德国新影戏的旧日“神童”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以至说，拍影戏的人都是影戏材料馆里长大的“耗子”——由于此前影迷间盛行的自嘲是，影戏院养成了一种“在漆黑中品味爆米花的巨型老鼠”。这同时带来的成绩即是，昔日天下上的大都导演是看了影戏才去拍影戏的，而不是因糊口、性命的触发、体认，如鲠在喉，不说不可——并且非影戏不可，由于影戏序言自己对他们的呼唤使他们别无挑选。“原创”，由此成了一个逼真的“新”成绩。究竟上，这也是70年前，巴赞开启的那场影戏美学反动的题中之义——怎样在贸易影戏、艺术影戏的诸重尺度、模板、陈规、老例以外去缔造。昔日的新成绩是，影迷建造本人的文本（同人）却其实不试图将本人的身份转换为职业影戏建造者，而职业建造者却必需以各种方法与这类同人文本对话，或从中压迫商机——凸起的例子是《复仇者同盟3、4》。那末，文本、作品的鸿沟安在？“作者”与“读者”、消费者与消耗者的区隔还是质性的吗？

　　王炎：字幕组是个奇异性象，大批意愿者构成影视剧翻译社区，让影迷们免费分享本国影戏和电视剧。他们不吝花大批工夫和精神翻译影视字幕，像流水线一样合作协作。有卖力下载片源的安康知识小常识，有翻译字幕的，有校正、润饰文稿的，另有手艺撑持的。举一个美剧的例子，大多是留门生先在北美下载刚播出的新剧，用长途上传／下载法式，将英笔墨幕文本传输到中国java相干常识。字幕组接到字幕后开端翻译，译者无需有很好的英语听力程度，据字幕文本每人翻译100多句java相干常识。从美东早晨9:30开播算起，到越日清晨三四点（北京工夫下战书四五点），便完成一集，大要用六七个小时。

　　作者想要表达、想要影响天下的初志，与传布平台仍相沿出租什物产物的贸易形式之间，冲突愈来愈深。在现有的市场与法令框架下，文明消费也只能被利用代价顺次递加的匮乏逻辑所规约，即企业先投资文明消费，然后得到常识产权，再出租给用户取利。可理想却走在轨制的前面，收集时期的贸易逻辑逐步转向同享，新兴IT行业无一难免得费阅读或同享资本发迹，谷歌、百度、新浪、搜狐都属开放的流派网站，以至连杀毒软件360，也靠免费挤垮敌手java相干常识。信息时期最炙手可热的代价是“人气”，只要与人分享的水平越高，得到的报答才越多。字幕组的同享看法也走在时期前面了，它的窘境正在于：当产业时期的消费干系与产权看法仍统摄明天的常识消费时，怎样在同享与现行法令的夹缝里求保存？

　　好莱坞和美国大电视网对字幕组咬牙切齿，经由过程各类渠道“追杀”，网站封了又开。实在字幕组知名有利，既不出卖影片，也不敢签名翻译，恐怕吃讼事。假如问他们图甚么——简简朴单，就为与人分享喜好的电影。我们说过，中国影迷文明之以是丰硕，与他们亲密相干，字幕组的存在以至使影戏建造发生了深远变革。但这里蕴涵了十分锋利的成绩，即常识产权的庇护。这一成绩乃后产业时期最中心的成绩，它迫使我们从头考虑环球化时期的经济与文明消费。